第一次遇到南京,只有「灰濛濛」三個字。
三十日下飛機時,北方的冷氣團來訪,天空是陰的,城市是霧的。灰布籠著整個南京城,那是個三不五時會下些細雨的時節。氣溫介於 -3 到 4 度,隨時隨地都可以從鼻孔呼出濃重的白煙。街道和樹木因為地鐵施工(或許是,也可能是北方的沙塵),沾染上了一層黃土和泥濘;而且是冬天,梧桐樹上只有枯葉,毫無生機可言。行人大多穿著灰、深藍、深褐、暗紅或黑等的暗色系厚重外套,說是不容易髒。我身上鮮艷的淡藍色羽絨大衣反倒相當顯眼,街上幾乎是只有少數年輕女孩兒才會穿有粉紅、淡黃甚或白色的外套。我感覺在街上我吸引了一些目光,尤其是那些女孩兒們的。
很突兀地,我闖入了一個灰濛濛的地境,空氣中有種依稀聞過卻又不解的味兒。四周的人,黑頭髮、黑眼珠、黃皮膚、說著普通話,如同我小時候在眷村中看到的一樣,聽到的一樣。同樣的外表,同樣的普通話,夾帶著各地的鄉音。從小在眷村出生、長大,認識的那些爺爺奶奶們,每一個人說話都有不同的腔調。這些是揚州口音,這些是四川口音,這些是山東口音。我可以一一細數,也能說出普通話腔調(當然平常是說一般台灣口音的普通話,或稱國語,而且還帶點台中腔),甚至和我奶奶說話時,我會用略有揚州口音的普通話。
在這裡,身邊的人說話的語氣,讓我想起了我曾經居住過的那個眷村,尤其是和揚州口音還有些像的南京口音(兩者都在江蘇),更讓我想到了我的奶奶。我和他們攀談、殺價,他們猜不出我是哪裡來的。「您肯定不是咱南京本地人兒,但要真說打哪兒來的,我也說不出個兒準。」她是這樣說的。有些人說北京,有些人說上海。在聽過我說閩南語後,少數人猜了福建或廣東,更少數說是澳門或香港。「外表看起來,感覺像是福建或是台灣來的。」也有人這麼說。
心中有什麼東西懸著。
身處在一種很熟悉的情景,知道這其實是陌生的;你從未見過這裡,也許更沒聽過這些話,但是灰漫漫的一幕一景、跳動般的一字一句,都彷彿能在心底勾勒出些什麼。那些似乎應該是很真實,卻抓不住的些什麼。你以為你或許該屬於這裡,但你從未屬於過,你是屬於從前長大的那個眷村,而這些只不過是一種心理映射。這裡不是你的家鄉。
也許,鹽水鴨、酸菜魚、蘆蒿炒臭干、奶奶過年炒的十樣菜、南京餐館裡的十樣菜、鄉音、以及那些有的沒的,都是我自以為是的鄉愁。